夏天,我和同事去桂林开会,回来时到北京中转。那两天的北京,雨水如期而至,于是,那个夏天与老友的相约和离别就都在一片清凉之中了。 第一天,相约。以前总听别人说“他乡遇故知”何等温暖,等轮到自己享用这种感觉时,才真正品到了这其中的含义。我们相识有很多年了,他从东北老家来北京不到一年,我始终认定他现在是“生存”着,而不是“生活”着,对此,他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在一家木炭火锅店靠窗户位置我们平静而谈。 我们慨叹着年少时的懵懂,嘲笑着自己的脆弱不禁;他说性情秉直的他,总是学不来各种处事的技巧;我说有的人把沉默当成一种淤积,沉到一定程度就是转变的开始;他说既然出来了,就是想让自己换个方式活,他还说家乡那满地野草的香气和晨起露珠的遗迹,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看着他吐出的烟雾和迷茫的眼神,我慢慢理解了他无人倾诉的苦楚和在异乡的孤独。我写给他一句话:“有朝一日埋金露,顺其自然身心宁。”他深沉地说:“我知道生活之余的那杯茶,并非在独饮,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祝他在异乡安好,他说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家里有他的父母、爱人和孩子,还有他一生也不能失去的朋友。 他问我:“如果现在给你月薪很高,你会不会出来闯?” 我说:“不会。” 他又问:“如果月薪更多,或是再多些优厚待遇呢?” 我说:“没有如果,是我从未想过改变,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安逸、舒适、幸福。” 如果说人的一生都一帆风顺,那是不可能的。在后来我回到现实生活中后,当我为工作而烦恼时,我不禁对当时我回答朋友的话产生了动摇。可是,当我想起一位长者曾经教导我的:“自信心与科学的结合,是事业成功、人生快乐的基础。”我对自己的想法又坚信不移了。 两个身在异乡的友人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地域、忘却了一切阻碍他们心灵相通的因素,只是任夏日的小雨在窗外徘徊,任火锅的热意拥向窗外,任一团雾气暖暖的蒸腾而起。 第二天,离别。北京的雨根本就没停过,特别是今天,下得更大了。是不是知道我们要离开了,在挽留着?透过宾馆的窗户向外看去,十几日的会议疲惫和离家久了的感觉一阵阵涌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和同事打了一上午扑克,中午顶雨跑出去在附近吃了点快餐,然后又冒着雨跑回了宾馆,开始了更加漫长的休息和等待。终于熬到了晚上九点多,不属于我们这些过客的北京城的夜晚多了一分恐怖,出租车在黑黑的雨夜中载着焦灼的我们奔往北京站。 到了候车厅,离火车进站还有一段时间。站在人潮汹涌的万人中央,嘈杂中我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靠在角落里一个木头柱子旁倾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压过人群的气息,这阵木头的淡香让我感觉到如此的冲动和熟悉,似乎又掺杂着令人无法拒绝的伤感。好像是那火锅店里燃烧的木炭飞扬着老友和我对追求信念和理想的激昂;又仿佛隐约看到了年少时夏日雨后趟水去小河沟里放逐的那只小船,船上载满了园子里不知名的花骨朵的香味和儿时的梦想。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喧嚣之中,居然还能为我带来一缕沉浸在骨子里的香意,难道是想告诉我什么,或是留住些什么? “雨纷飞飞在天空里是我的眼泪,泪低垂垂在手心里是你的余味……”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这宁静的淡香撞的魂飞魄散,我几许怅然。是老友的电话,他从郊区办业务急着赶回来送我,一片酒意飘来,他的气息随后而至,还带来了微醉的笑意,烦闷的感觉顷刻被冲淡了许多。 开始检票了,我冲老友点了点头,他扬起拿着电话的手向我挥了挥。“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不开我深深的沉默,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当你背上行囊……”突然想起了这首歌,拉着箱子、随着拥挤的人群向检票口移动,眼圈里不只有睡意的朦胧,还揉进很多东西,一起涌进了站台。 列车缓缓离开北京城。我刚爬上卧铺,老友遥祝平安的信息突袭而来,拉开窗帘的一角,望了望人影稀疏的站台和暗黄的午夜街灯,我抱着潮热的被褥一直到天亮。 入秋,老友休假回来过,几个朋友在一起喝得天昏地暗,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当人生面对着许多的无奈时;当喜欢的未必留得住、厌恶的又挥之不去时;当满面的胭脂和油腻灰尘混杂的气味扑鼻而来时,我通常会跑到有树的地方呼一口气,再深深吸上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去享受那阵淡淡的木头香气,回味久远。 这个夏天,我把老友带给我的真诚装进行囊里背了回来,很重;也希望老友无论走到哪里,行囊中都装进我的惦念和祝愿,愿他身在异乡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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