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小山子作家的小说《忘年情》连载二

寒风

               《忘年情》       　（二）
　　
　　在黄瓜种上小学六年级那年，中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产到户的春风拂去了穷苦农民脸上的愁云。姥姥家和黄瓜种家分的地合在一起种，两家又分到一头黑癶子。“老牛闷儿”有了黑癶子，心里乐开了花。自打媳妇去世到现在，他头一次舒眉开心地笑了。他琢磨着：这会儿有了牛，有了地，起早贪黑，铆劲儿干，不愁过不上好日子。更让他宽心的是，小舅子和自己儿子的学习都很好，年年被评上“三好学生”。家里半面墙上贴满了奖状。自己再苦再累，也要供他俩上学，将来有了出息，光耀门庭，自己也老有所养。
　　姥姥看到女婿“老牛闷儿”整日闷头干活，只知挣钱供两个孩子上学，从不寻思填房续弦儿的事儿，就四处托人给他找伴儿。赶巧，后屯有个小媳妇死了丈夫，自己领着孩子着实难熬，一打听“老牛闷儿”人品挺好，又能干，就同意了。可“老牛闷儿”硬是不干，他对老丈母娘说：“我的事先不急，等供两个孩子上完大学再说。”“老牛闷儿”像个不知累的机器人，农闲一有空就上山挖草药，捡蘑菇，磨漏了一双双鞋底。
　　放暑假后，长久从乡中学回来了。他白天帮姐夫到田里干活，晚上在灯下写完作业，就给黄瓜种讲学校里有趣的事情。黄瓜种可感兴趣啦，怀里搂着大黑狗，坐在门槛上，瞪着眼睛听着，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
　　一天傍晚，有一个姑娘来家找长久。姑娘很着急，偷偷把一张小纸条给了长久。黄瓜种眼尖，姑娘一走，他就悄悄告诉了姥姥。姥姥抿嘴笑着，追问是谁，是不是对象？长久红头涨脸地瞅了姥姥一眼，嗔怪道：“妈，看你想哪去啦，是同学。”说着，急忙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黄瓜种好奇，心想：小舅这女同学长得真好看，跟小舅处对象，那可太好啦！于是，他就偷偷地跟在小舅身后，想看看这处对象究竟是咋回事。大黑狗跟他形影不离，撒着欢儿地在他身边跑来跑去。黄瓜种嫌它碍事，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圈在偏厦子里。
　　黄瓜种跟踪小舅来到村西的小树林里，透过树叶子的缝隙，看到小舅身边的女同学直抹眼泪，低声说着什么。黄瓜种借助树叶作掩护，又蹑手蹑脚地往前凑了凑，终于听清了——那姑娘在哭述：“我娘只宽限我三天，让我自己找对象借钱。弄不到钱，第四天头上，谁拿两千块钱给我爹治病，我就得嫁给谁。”小舅劝道：“你别着急，我回家想想办法……”“我咋能不着急……”姑娘委屈地抽噎着，“你也知道，二龙追我，他爹都托媒人来提亲了，我愣别着不吐口，可我爹的病又不能再拖了。我哭着求我娘大半宿，她也可怜我，才让我来找你。你要没辙，我也就死心了……”说着，姑娘扑进小舅怀里抽泣起来。
　　小舅笨拙地搂抱着那姑娘，管她叫“桔子”，长吁短叹地给她擦眼泪，说是要送她过河，两人拉着手朝河套走去。
　　黄瓜种听出了是咋回事，闹心地撅根柳条抽打着，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吃晚饭时，长久才蔫蔫地回来。他两眼含泪向姥姥讲述了桔子借钱的事儿。姥姥哀叹一声，起身走到炕柜前，打开了那把老铜锁，在柜子里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小油布包，解开一道道绑着的线儿，露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黑布包，里边卷着一卷钱。姥姥把钱凑到灯下，眨着昏花的老眼，一连数了三遍：“唉，就这么多了，五百块。我攒了多少年哪，原打算给你娶媳妇用的。”
　　长久一听只有五百块，离两千差远啦，发泄地踢了大黑狗两脚，抱头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姥姥慌了手脚，忙劝道：“你等等，我找你姐夫想想办法……”姥姥正欲出屋，黄瓜种扯着他爹“老牛闷儿”进了屋。
　　“老牛闷儿”掏出个布包，放在炕沿上说：“我这儿还有五百块钱，是这几年卖药材攒的。不够，明天我去把黑癶子卖了，咋地也能凑够。”黄瓜种抓起布包塞到小舅手里。
　　“不，姐夫，黑癶子不卖！咱家全指望它呢！”小舅把布包摔到炕上，“我命不好，我认了……”
　　“牛卖了，以后有钱咱再买，可人不行啊！”“老牛闷儿”拿过布包交给姥姥，对小舅说：“明天傍黑，你带着这些钱在河西村口小路边等我！”说罢，不容置疑地磨身走了。
　　“老牛闷儿”回到自家院里，直接进了牛棚，给黑癶子加了草料，又拎来一桶水，借着朦胧的月光，用刷子细细地给牛刷着毛，惋惜地哀叹着喃喃自语：多棒的牛啊！这背，水光溜滑的，就像铺了黑缎子一般。黑癶子，我真舍不得你呀！实在是没办法，等我有了钱，再把你买回来……刷着刷着，他猛地搂住黑癶子的脖子“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
　　天蒙蒙亮，“老牛闷儿”就起床了。他忙又去牛棚，给黑癶子添草添料，恋恋不舍地用手摸着黑癶子光滑闪亮的脊背，把脸贴在牛脸上亲昵着。通人性的黑癶子“哞”地轻叫一声，眼里竟滚出泪来。“老牛闷儿”双手抱住牛头，呜呜地哭起来。
　　等牛吃完了草，“老牛闷儿”牵着黑癶子步履沉重地来到二龙家。二龙家是本村拔头子的富裕户，他爹“小算盘”精明强干，早在生产队大帮哄、卯子工时，“小算盘”就投机倒把变着法捞外快。包产到户时，他家的家底最殷实，早相中了“老牛闷儿”的黑癶子，几次张罗着要买，“老牛闷儿”就是不卖。
　　“小算盘”一见“老牛闷儿”主动找上门来卖牛，要价才一千三百块，这便宜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他暗自高兴。不凑巧的是，手里这三千元不敢动，儿子相中了他的女同学桔子，托去的媒人回话了，三天后给信儿，先过彩礼钱三千元。他眨巴着小眼睛盘算半天，这钱还是得给儿子买媳妇。桔子她爹急着用钱治病，彩礼要价便宜，至少能省出一头牛钱。他眼见“老牛闷儿”牵着黑癶子远去了，懊丧地一个劲儿地“咂咂”嘴儿。
　　黄瓜种一早起来，就带着大黑狗神秘兮兮来到村西过河桥旁的小树林里。大黑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一撒眸，见四周没人，忙跑到桥头的路沟里，抠出一些黏乎乎的黄泥铺在上桥的毛毛道上。这是村里奔桥的抹斜抄近的小道，二尺来宽，不一会儿，黄瓜种就用黄泥把小道铺盖了一米多长，又划拉些蒿草伪装好，狡黠地笑了笑，麻溜领着黑狗躲进了小树林。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黄瓜种躲在树棵子后啃着馒头，眼盯盯地瞅着小道。原来，他得知二龙跟他小舅俩争桔子后，昨晚偷摸钻到二龙家，蹲在后窗下侦察情况，偷听到二龙今天上午要骑车子主动去桔子家送钱给她爹看病。他害怕二龙抢了先，想了半宿，想出了个拖住二龙的鬼点子。“叮铃铃”，一串清脆的车铃声由远而近。黄瓜种来了精神，把大黑狗的头往下按了按，示意它别乱动。
　　毛毛道上，西服革履的二龙蹬着自行车，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儿，朝小桥骑来。
　　黄瓜种心里暗暗骂道：“屎壳螂戴花，臭美去吧！”
　　这工夫，二龙自行车的前轱辘猛地陷进了烂泥，随着一声惊叫，车倒人落地，二龙摔倒在烂泥上。黏乎乎的黄泥沾满了他崭新的西装，脸上也抹着黄乎乎的烂泥。他气急败坏地骂着，艰难地从黄泥中推出自行车，绕过烂泥小道，急忙奔到河边，三下五除二地脱掉鞋袜和衣服，跳进河水中洗起来。
　　二龙穿着湿裤衩，把洗完的衣服晾在河边的小树杈上，自己躺在沙滩上等着衣服晾干。傍晌时，黄瓜种估摸衣服快干了，就轻轻拍拍大黑狗的头，冲二龙的新皮鞋努努嘴。聪明的大黑狗猛地从树林蹿出来，叼起一只鞋就跑。正要去取衣服的二龙一惊，忙呼喊着去追大黑狗。黄瓜种猫腰钻出树林，飞奔过去把二龙的裤子扔到了河里。二龙岂能追上大黑狗，当他垂头丧气地回来时，又发现裤子没了，四下撒眸，发现在小河里漂着，漂着漂着就沉入了水下。他自认倒霉，一只鞋挂在车把上，胡乱穿了半干的上衣，垂头丧气地推车回了家。
　　“老牛闷儿”牵着牛，离开二龙家后，一直往乡里走去。其实，他心里也不情愿把牛卖给“小算盘”，卖给他家，天天能看见，多闹心。尽管他水米没沾牙，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他得让黑癶子吃饱。一路上的鲜草，黑癶子吃得肚子溜圆。待他忍痛贱卖了牛，已是下晌歇气的时候，怕小舅子着急，便甩开大步，颠儿颠儿地往回赶。
　　当他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地把一千块钱塞到小舅子手里时，长久感激地哽咽道：“姐夫，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报答！”
　　长久去桔子家送钱回来，黄瓜种兴致勃勃地讲了他整治二龙的事。姥姥问他怎么知道二龙今天上午去桔子家送钱的事，黄瓜种把昨晚潜伏二龙家的事说了一遍。姥姥嗔怪地把他数落了一顿，长久可打心眼里感激他。

小山子

     “黄瓜种”，“老牛闷儿”，“桔子”——很富有农村特点的名字！文学创作离不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