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小山子作家的小说《忘年情》连载五

寒风

                     （五）
　　
　　快过年了，黄瓜种才放寒假回了家。冻得发抖的他一进院，看见铁将军把门，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就凄冷的心，这会儿更加悲凉了。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冷得打颤。就急忙跑出院，到邻居家去打听。

邻居告诉他，他小舅妈和表弟俩推着架子车奔乡里卖猪去了。他家每年过年都杀一口猪，可今年为了给他攒学费，年猪不杀了。黄瓜种心里一阵翻腾，磨身朝村外奔去。
　　翻过几道山梁，黄瓜种终于赶上了桔子她娘俩。只见桔子弯腰弓背，埋头拉着装猪的架子车，一步一滑，吃力地往坡上爬。小表弟撅着屁股，支着两手，吭吭哧哧地在后面推。黄瓜种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紧跑两步，蹿上去，一把抓住车把，喊了声：“小舅妈——”咽喉便哽住了。他不由分说，夺过车把，搭上绳套，奋力地拉起来。桔子嗔怪地笑道：“这孩子，真是糊涂啦！钥匙在老地方，快回去，回去看书！”
　　黄瓜种毫不理会，倔强地埋头拉车，坚定地迈着大步。
　　卖猪回来后，一进屋，黄瓜种便急忙把书包打开，拿出“三好学生”证书和全学年第一名的成绩单。桔子笑了，半年来她第一次这么高兴开心。桔子欣慰地说：“只要保持这个成绩，准能考上大学！努力吧！”她又摸摸自己儿子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你表哥考上大学，你就有指望了，你可得好好学习啊！”
　　俗话说：“年关好过，日子难熬。”刚刚过完年，桔子就撵黄瓜种回学校复习，并一再嘱咐他，千万别分心，好好考大学。强子他爹用小三轮送他俩回学校。
　　时间过得真快，树一放叶，就是夏天了。学校里，高考复习在紧张地进行着。黄瓜种仍坚持起早贪黑爬半夜地温习、备考。跟他小舅妈娘家住一个村的女同学红叶，求老师安排和他搭伴复习，互相考问。红叶长得像桔子一样漂亮，黄瓜种心中很是乐意同她搭伴儿，俩人还商量，要报考同一所大学。
　　强子爹又给儿子送粮送钱来了，也顺便把黄瓜种的粮钱带来了。桔子的心可真细，还给红叶捎来了一罐头瓶子炸鸡蛋辣子酱。
　　强子爹在给黄瓜种掏钱时，打趣地说：“你这苦命的小子还算有福。好好考吧，你小舅妈正给你筹划上大学的钱哩！”
　　“筹划钱？”黄瓜种呆愣片刻，急急地问：“怎么筹划钱？哪块儿能筹划到钱？”
　　强子爹长叹一声：“能有啥法子，该卖的都卖了。你小舅妈张罗着改嫁哪。媒婆子都放出话啦，谁能出钱供你上完大学，她就嫁给谁。这钱算借的也行，等……”
　　黄瓜种一听说小舅妈要改嫁，没等强子爹把话说完，慌忙跑了出去。
　　这些年，二龙靠着他爹“小算盘”攒的底子钱，在县城里倒腾起了小买卖。挣了几个土鳖钱，又开了一个小门市搞批发。这小子本来是跟长久和桔子俩赌气才娶的媳妇。两人没感情基础，加上二龙在县城跑买卖，把媳妇扔在乡下侍候公婆、抚养孩子，他一两个月不回一次家，两人就更掰生。二龙这小子弯弯肚子花花心，在城里包养了一个小姐，尝到甜头，好吃不撂筷，一回家就跟媳妇闹离婚。连打带骂地往绝处逼，薅头发扯膀子往外撵。那媳妇面皮薄，心眼小，悲痛绝望，喝农药自杀了。
　　等二龙回乡办完丧事返回，那本来就是坑蒙拐骗的小姐，早一去无影无踪了。连他租用到期的门市房，都给转租出去了。老房东和新房客都催逼着他要房租。二龙焦头烂额、丢盔弃甲地逃回了乡下老家。
　　当二龙得知桔子守了寡，仍贼心不死，有事没事常到家软磨硬泡地纠缠。桔子实在搪不了，发狠心当面叫板：“嫁给你也行，你得拿出四万块钱来。”二龙眼一瞪：“要那些钱干吗？”“供外甥上大学。”桔子理直气壮，“算借用也行，否则，一切免谈。”桔子的口气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二龙嘴一撇，阴邪地笑道：“你是黄花闺女咋的？四万块，讹谁呀？也不撒泼尿照照你的模样儿。”
　　桔子气得脸煞白，拿起笤帚撵走了二龙。
　　黄瓜种跑到家时，小舅妈已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刚放学回来的小表弟正在吃饭，包米癳子粥就着大葱蘸大酱。小表弟很惊讶，问他咋回来了？黄瓜种没吭声，摸了摸小表弟因缺少营养而枯黄的头发，就从地桌下的纸盒箱子里摸出两个鸡蛋，要给小表弟炒着吃。小表弟急忙拦住他：“大哥，鸡蛋是我妈留着给你攒学费的，多少个儿，她有数，我要偷吃了准挨揍。”黄
　　瓜种无奈，把鸡蛋放回箱子里。他眼含热泪，把小表弟紧紧搂在怀里，表情惭愧地说：“成子，苦了你啦！表哥对不住你！”说罢，推开表弟，发疯般地跑出屋去。
　　庄稼地里的包米齐腰高了，眼瞅要出蓼儿结穗吐缨了。桔子正在包米棵子里拿大草，骄阳似火，烤得包米叶子有点儿打蔫儿。密匝匝的包米棵子风丝儿不透，桔子闷热得顺脸淌汗。她不时撩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用手捶打捶打后腰，喘口气，又一头扎进包米棵子里拔草。
　　这时，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卖冰棍的强子妈路过，见桔子孤单单一个人干活，热得满脸淌汗，心生怜悯，忙下了自行车，招呼桔子到地头歇一会儿。她从箱子里拿出两根冰棍，强巴火往桔子手里塞：“瞧，看把你热的，来，解解渴！”桔子摆手推挡，拍拍挎着的背壶：“这不，我带着水哩！”
　　“一根冰棍才几毛钱，送你人情！”强子妈直咂嘴，“啧啧，你也真是，何苦呢？我看着都心疼你……”
　　桔子接过冰棍，转身又放回自行车架上的箱子里：“大嫂，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一家才好哇！我

家有个大事小情，总是你两口子帮助张罗，老白用你家的三轮车，唉，真是过意不去呀！”
　　“瞧你说的，乡里乡亲的，谁不用谁呀！”强子妈很通情达理。
　　“大嫂，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那事……”桔子不好意思地脸一红，不是滋味地低下了头。
　　这工夫，黄瓜种已来到包米地边，看见小舅妈和强子妈似乎有什么隐情，便躲到一棵大柳树后，侧耳细听。
　　“唉，哪有谱儿啊！你想想，谁能搭茬？”强子妈摘下凉帽，扇着风劝道，“我说大妹子，这事就算了吧！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庄户人家，谁能拿出四万块钱，娶一个带崽子的寡妇？你也不想想，他黄瓜种是长久的外甥，狗肉贴不到羊身上。这年头，自己养的儿女都指不上呢，还能指望上外姓的外甥？！再说啦，你供他上完高中就积大德了。他也老大不小了，能自个养活自个了。你趁早找个好人家，带着儿子一嫁算了。”
　　桔子的眼泪又下来了：“大嫂，你是知道的，他爹临死前托付过我，何况又是因为我皃了脚才……”桔子一抹眼泪，毅然昂起头，一甩头发：“不供他上大学，我一辈子不安生啊！”
　　强子妈一看桔子这么坚决，连连摇头叹气，借口天不早了，怕冰棍化了，忙骑上车子匆匆走了。桔子又一头扎进包米棵子里。
　　听到这些，黄瓜种心里难受死了，他几次想冲出来，硬咬牙忍住了。见强子妈一走，他猛地蹿进包米地，从小舅妈手中夺下锄头，疯铲起来。
　　桔子开始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黄瓜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回来干啥？没米了？没钱了？啊？”“不考了，回来种地！”黄瓜种头也不抬，倔倔地往前砍着草。
　　桔子气恼地扑上前去，一把揪住黄瓜种的后脖领子，拎起来，“啪”地一个大嘴巴子皅过去：“你凭啥不考？不考，你对得起谁呀？走……”桔子强硬地拉扯着黄瓜种，“去跟你爹、跟你舅、跟你姥姥说去！不考，看他们答不答应！”桔子把黄瓜种拽到地边的树林里，让他跪在几位亲人的坟前。
　　桔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得呼哧带喘，胸脯上下起伏。她泪水盈盈，指着坟头喊着：“说呀，说你不考了，抱熊了，窝囊废，一辈子没出息！说啊！你倒说啊！”桔子委屈地一转身，趴在长久的坟头，大放悲声地哭起来。
　　黄瓜种傻眼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任性，竟把小舅妈气成这样。他匍匐到小舅妈跟前，跪着哀求她，请她原谅，表示立马就返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