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 蕊寒香冷 我是一个可怜虫,对此我深信不疑,不是因为挨饿受冻,也不是因为被人打、被狗追,而是因为我活得太糊涂。别的小孩儿能从爹娘那里知道很多很多,就算有倒霉的摊上脾气暴躁的老子,问得多了也会挨一巴掌或者被踹上一脚,但总比我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从我记事起我就是要饭的,靠乞讨为生。 我不知道我的姓名,讨厌我的喊我“臭要饭的”可怜我的叫我“小要饭花子”。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几岁了,看个头我和村里那些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但是我比那些八九岁大的孩子强多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就知道玩耍和贪嘴吃,穷人家的孩子也最多能帮家里提上半桶水,背上一担柴。我比那些孩子狡猾,我能软磨硬泡、甜言蜜语向那些最吝啬的人讨吃的,我能大滴大滴的掉眼泪,磕上几个响头让最穷苦的老婆婆分我半个窝头。我比那些孩子勇猛,我必须打得过那些比我大的来抢我吃食的乞丐,我还要跑地飞快,快过那些追打我的恶人和追咬我的恶狗。我的眼睛在饿极了的时候会特别亮,能找到光秃秃的土地下面极其稀少的被遗落的土豆或地瓜;我能一口气吃上十个馒头,也能三天三夜不吃东西……这些赛过狐狸强过骆驼的本事
,哪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没我强,我想我总该有十几岁了。但是这有什么用,人家有爹娘就比我强。也别说我没爹娘,我旁边这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就硬让我管他叫爹,他肮脏邋遢、蓬头垢面,一会哭哭啼啼一会嘻嘻哈哈。这德行给我当老子,我当然不稀罕,可是除了他,没有人愿意给我当爹,有总比没有强。而且他也真可怜,我不记得是怎么和他搭上伴的,我看见他时,他就是疯子,谁都欺负他,追他、骂他、打他,我最看不得别人受欺负。别看我小,我的力气可大,打架敢拼命,我赶跑了那些打他的人,他就一直跟着我了,刚开始我也烦他,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也挺有用,他不知道打哪学来的一套套唱词,全是吉祥话,说得人家高兴,就能赏碗饭吃,他因为疯癫,人家让学猫叫就学猫叫,让学狗叫就学狗叫,完全听凭别人戏耍,我看了虽然不太好受,但是他能因此要到吃的,我也就乐得坐享其成,谁让他愿意当我老子呢。 他也有不疯的时候,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好几次看见他在哭,像个正常人那么哭,我就猜他可能想起了什么,本来吗,谁能无缘无故的疯,必定是遭受了大的变故。他有时候好像也想找人说说话,那时他就会硬拉上我,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地说着他的故事。 听一个疯子讲故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把那些胡言乱语理了个大概。原来这疯子原来也生在有钱的人家,家里做木材生意,买卖也算兴隆。他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就能和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了,最让他幸福的是,家里还有个和他情投意合的表妹,温柔美丽,家里人原本想等到年底给他们完婚,哪成想遭到仇家陷害,他和父亲在一次运木材的时候遭到土匪抢劫,老父亲被活活打死,他自己装疯,历尽艰险逃了回来,可是回来,看见家被烧了,有人告诉他表妹被土匪抢走了,还有的人说表妹被大火烧死了,这下他就真疯了。 他清醒的时候还真是个不错的爹,他竟然教我认字,还教我算术,尽管这清醒的时候不是很多,但是足够了,我就想我的父母说不定也是识文断字的人,要不我怎么学的得这么快呢。我的疯爹还给我起了名字:“孟虎”,我想我的疯爹大概姓孟。 我和我的疯爹到处流浪,反正是乞丐,到哪里都是要饭,总在一处也没趣。这天,我们游荡到一个叫“赵家庄”的地方,也算运气好,碰上了办寿宴的。听人说办寿宴的是这里最有钱的赵老爷,这赵家庄周围的田地倒有一大半是他家的,我眼巴巴地望着那良田千顷,心里想着哪怕有一块属于我,也不至于当个要饭的。不过知道眼馋也没用,还是先向这个有福气的人讨碗粥喝吧,我那疯爹一整天没吃东西,无精打采的也不闹了。 我们朝着最喧闹的地方走,我看到了一个相当气派的大宅子,大门口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好不热闹,赵家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有往里让客人的,有挂鞭炮的,有个五十多岁的穿着崭新光艳的人,在那里一边跟客人点头鞠躬,一边极其厌恶的轰赶着前来讨饭的乞丐。我猜那可能是赵家的总管,这老家伙可不好对付,单说那变脸的本事吧,刚刚还一脸媚笑狗一般温顺的迎进了有钱的老爷,一转身就凶神恶煞的一个窝心脚将个小乞丐踹出老远,我看这架势,自然不敢近前,但是我有绝招,我嗓门大,还有我的“十三太保”,那还是我那疯爹不知打哪找来的两块牛跨骨,我又在那上面串上十三个铃铛。我只要来上一段数来宝,准能把那锣鼓声压下去。 我就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说唱起来:“打竹板响叮当,眼前来到赵家庄,赵老爷的福气真是多,金满车、银满车。赵老爷发了财,你发财我沾光,你吃肉我喝汤。” 我这一喊,还真振住了那些人,好些人围了过来看热闹,那管家走过来要撵我,就有人劝到,人家这是念喜歌呢,撵走了不吉利,还有的直嚷嚷,让我再唱一个。那管家也不好硬撵了,我趁机又唱了一段:“打竹板响叮当,赵老爷你的寿命长,不拜君,不拜臣,就拜老爷你这大量人。人量大,海量宽,刘备大量坐西川,保驾全凭三千岁。赵老爷你赏我一口饭,没有饭您就给碗面。”我念得很卖力气,那敲锣鼓的也停下来听了,我那疯爹一听到他编的词,也来了精神,随着节奏跳起来,或拍手或踢腿,还扮猴儿脸。这下更热闹了,叫好声连成片,竟然把赵老爷也吸引出来了,这老爷还真年轻,一点不像六十六岁的老人,那张白白胖胖的馒头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眼睛不大,却贼亮贼亮,这种人最能算计,要不能有这么大的家业吗? 我一看赵老爷更卖力的唱起来:“赵老爷真是好,子孙满堂真热闹,赵老爷福气真是多,净管数钱不干活,里推外外推里,最大的寿星就是你”…… 那赵老爷听得哈哈大笑,随手撒来一把铜钱,我飞快的拾起收了起来,我那疯爹真是的,傻乎乎的不知道帮忙拣,倒让别的乞丐拣去一些,拣去就拣了吧,有饭大家吃。就当交朋友了,乞丐也要有朋友啊。 赵老爷的寿宴热热闹闹的办了三天,我和疯爹就在这里逗留了三天,每天倒也能混些吃喝。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初冬已经来临,我得领着我的疯爹往南走,在北方乞丐是很难过冬的,没有住处遮挡风雪,也很难找到食物。可是赵老爷的管家却来找我了,这个家伙,找我能有什么事呢? “我说,小兄弟,你走运了。”他大老远就嚷嚷着,好像存心吸引大伙听他说话似的。 我最讨厌他这种不阴不阳的丑态,只顾拉着疯爹赶路,懒得理他。 他一路小跑追上我,有些气恼,“你这个小叫花子还真不识抬举,我们家老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看你孤苦伶仃,怪可怜的,想收留你,正好喂马的老胡头死了,你去给老爷喂马,以后你吃的住了也有人管了。你一个穷要饭的,上哪找这美事。” 我就想呢,哪有什么好事,倒是想让我去白干活的。 “我是叫花子,穷不怕,我自由惯了,谁家也不去。”我头都没回,拉着疯爹往前走。 “哎呀,别走,给你工钱就是了。但是疯子可不能去。”他像是为难极了,发狠地跺跺脚说道。 这个老狐狸,“我不去,疯子我不能丢。”我不想和他废话了。 他见我态度坚决,突然就作出一副可怜相,唉声叹气的说:“你这个孩子,也别太倔了,实话跟你说吧,我家老爷看着挺少兴,不显老,可这两年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六十六大寿那天,请李半仙掐算,说今年有一劫,得多做善事才能免灾。他那天看见你还机灵,才搭理你,别人还到不了他跟前呢,赵家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说真的,我犹豫了,我领着疯爹到处漂泊,也确实不容易,到了新的地方,连乞丐都欺生,我毕竟太小,疯爹也没什么用。 老狐狸见我不那么急着走了,也就猜到了我的心思,接着劝道:“你这个小孩子能有多大本事,还带着个疯子,去赵家再不好,也比要饭强吧,老爷也猜到了,你这孩子讲义气,要是真不忍心丢下疯子,疯子也可以跟去,你得看好疯子不惹事,,但是老爷也说了,多了一个废物吃闲饭,工钱是一分没有了,你同意就去,不同意他绝不勉强!” 我看他态度倒真的很坚决,知道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没有工钱也不打紧,熬过冬天再说吧。“好吧,去你家可以,但是老子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你到时可别跟我使坏!” “哎呦你这小哥鬼机灵,谁敢和你使坏,咱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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