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小山子作家的小说《忘年情》连载一

寒风

忘 年 情 （1）

作者： 默默（笔名）

 

　　 　　村民们做梦也没想到：“黄瓜种”要结婚了，而且娶的竟是他小舅妈。

　　 　　（一）

　　 　　“黄瓜种”的父亲名叫黄宝牛，性格特别憨厚蔫巴，干起活来闷哧闷哧的，像头老牛，一天到晚总是一个劲儿地埋头干，人送外号“老牛闷儿”。

　　儿子“黄瓜种”刚刚生下，他妈大流血，在送公社卫生院的路上就死了。姥姥因此得了一场大病，在公社卫生院住了十多天。七岁的小舅任长久看小家伙饿得直哭，便跑到菜园子里从黄瓜架上摘下一个老黄瓜种，用土豆挠子掏净瓜籽瓜瓤，掰了一小块儿给他嗍鱲着。没想到，这酸溜溜的东西竟止住了这小家伙的哭声。恰巧，姥姥腋下夹个包袱从医院回来，看到小外孙儿在嗍鱲老黄瓜种，心里一阵堵得慌，又想到短命的闺女，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抱起小外孙儿，解开衣襟，把自己干瘪的奶头塞进婴儿的嘴里。

　　多亏姥姥家和他家住一个村，姥姥实在可怜小外孙儿，就把他抱回了家。姥姥干瘪的奶头没有奶水了，小家伙小嘴咂巴咂巴就“哇哇”大哭。姥姥急忙把煮熟的大癳子粒嚼稀碎，吐在纱布上，再用手挤出汁来喂他，农村人管这叫“嚼奶布子”。就这样，好歹养活了这条小命儿。

　　有一天，姥姥到队里干活，天快黑了还没回来。小家伙又饿得哭起来，小舅长久没办法，又给他一小块老黄瓜种嗍鱲着，一边喂他，一边哄着：“吃黄瓜种癴，吃黄瓜种癴。”奇怪的是，只要小舅一提黄瓜种他就不哭了。这一切被窗外来看儿子的父亲黄宝牛听见了，他急忙跑进屋，抱起儿子左看右看，嘴里咕哝着：“儿子，你可是老黄家的种啊！留种，打种……好，儿子你就叫黄瓜种，给老黄家传宗接代！黄瓜种！黄瓜种！”“老牛闷儿”兴奋地喊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黄瓜种”满一周岁了。家里虽然穷，但民俗却不能丢。父亲和姥姥东家借，西家求，好不容易借来了让“黄瓜种”“抓周”的东西：笔、书、本子、算盘、胭脂、玩具……大家围了一圈儿，看“黄瓜种”先抓啥。这小子却毫不客气，张开两只胳膊，把所有的东西往怀里一划拉，“咯咯咯”地笑起来。姥姥竟喜得流出泪来：“这孩子，野心大着哪，将来准保有出息！”

　　这一年，小舅长久上学了。

　　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黄瓜种白天吃着姥姥嚼的“奶布子”、汤和稀饭，晚上则嚼着姥姥的干瘪奶头入睡。身体倒结结实实，摔一跤，嘴都不咧一下，特皮实。四岁时，就能帮姥姥喂鸡。他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蹲在鸡窝前，等母鸡下蛋他好捡回来，让姥姥给他蒸鸡蛋糕吃。小小年纪，很聪明，很乖巧。

　　如今，又到了风吹芦花飘满河的季节，长久升入了公社中学。因家里困难，交不起学杂费，姥姥不让他念书了，让他到队里干活挣工分。新学期开学的头一天，长久的同学二龙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长久眼里热热的，不知是跟姥姥怄气，还是羡慕能上学的二龙，早饭没吃就跑了出去，躲在村前小河边的柳树毛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累了，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猛地惊醒了，睁眼一看是同学二龙，怀里抱着一摞新书，正用脚轻轻地踢他的屁股：“哎，别睡了，快回家包书皮去，老师让你明天上学。”二龙说着，把新书塞进他怀里。事过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姐夫“老牛闷儿”替自己交的学费。

　　看到小舅背着书包，很神气儿地去上学了，黄瓜种哭闹起来，嚷嚷着也要上学。其实，八岁的黄瓜种也该上学了，可“老牛闷儿”替小舅子交了学杂费，就癵子儿皆无了。他哄着黄瓜种：“你现在还小，等过了年再去上学也不晚。等上秋，爹起早贪黑上山多采些药材，卖了攒着，明年保准让你上学，做新衣裳，买新书包。”黄瓜种头摇得像拨浪鼓，哭闹不休。姥姥心疼得不行，第二天一大早就挎着原打算抱（孵）小鸡崽儿的半篮子鸡蛋，领着黄瓜种到公社汽车站边偷偷去卖。

　　那年月，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谁家敢私自栽烟种蒜、养鸡卖蛋？抓住了，轻者没收，重者脖子挂块牌子游街批斗。姥姥把装鸡蛋的篮子用破手巾蒙了，小心翼翼地挎着，眼睛机警地四下探寻买主。一个大肚子女人走进姥姥的视线，姥姥四下望望，急忙上前搭话。俩人比比划划正讨价还价，冷不防，从土坯垛后蹿出一个戴了红胳膊箍儿的瘦小子，扑奔上前，一把抢去姥姥的篮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谩骂着。大肚子女人见状，转身匆忙溜了。姥姥拼命争抢自己的篮子，一边哀求，一边流泪。黄瓜种见“红胳膊箍儿”抢鸡蛋篮子，也急了，忙抱住他的大腿不让他动，并大声哭喊助威。“红胳膊箍儿”急眼了，使劲甩开黄瓜种：“小兔崽子，想他妈的找死咋的？”冲着黄瓜种屁股狠狠踢了一脚：“滚犊子！”黄瓜种被踹倒了，姥姥忙去拉扯外孙子，手一松，篮子一仄歪，鸡蛋全倒在地上摔碎了。“红胳膊箍儿”只夺去个空篮子，气得哼了一声，摔下篮子，摇头晃脑地走了。黄瓜种愤怒的眼神儿狠狠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哼，我长大了就当大官，专管这些戴红胳膊箍儿的！回家的路上，姥姥心碎地挎着沾满蛋清蛋黄和碎蛋皮的篮子，眼泪几乎没断流儿。她用手抚摸着黄瓜种的小脑袋瓜儿哄劝着：“唉，都怨咱们命不好啊！明年再念吧。”黄瓜种含泪委屈地点了点头。
　　进了村，不时遇到抱着新书兴高采烈往家走的小伙伴儿。黄瓜种眼馋死了，他跑到胖乎乎的强子身边，恳求说：“让我摸摸你的书，行吗？”强子得意：“行，擦擦手，别给我弄脏了。”黄瓜种将两手在衣襟上蹭了好几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书，摸摸书的封面，又翻翻书页，爱不释手。
　　姥姥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发了狠，回家抓起两只正蹲在鸡窝里下蛋的老母鸡，颠儿颠儿地朝三里地外的小学校奔去。她听说小学校的刘校长媳妇正坐月子，有几个学生正齐鸡蛋合伙凑礼份子呢。她要用老母鸡给外孙子顶学费。
　　姥姥绊绊磕磕地赶到小学校，说尽了好话。刘校长勉强答应用两只老母鸡顶五元钱学杂费，让黄瓜种明天上学。姥姥千恩万谢，乐颠颠地回到了家。
　　黄瓜种闷憋到天擦黑才磨磨蹭蹭地回家，见姥姥正在油灯下缝书包，听说让自己明天去上学，乐得蹦高直尥蹶子，赶忙翻柜，找出他积攒的小舅上小学用剩的小铅笔头，用生了锈的小刀很认真地削着。照着小舅教他的，把铅笔头插进旧笔管，捏在手中试了试，得意地笑了。姥姥缝完书包，裁了两张黄表纸，给他订了一个小本子，连同那些小铅笔头一块放进书包：“上了学，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念书……”姥姥笑开了满脸核桃纹儿。黄瓜种背着新书包，里屋外屋昂首挺胸地走了几个来回，心里发狠地下决心：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非狠狠治治那个戴红胳膊箍儿的瘦猴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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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子

    村民们做梦也没想到：“黄瓜种”要结婚了，而且娶的竟是他小舅妈。——真的是“忘年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