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小山子作家默默的小说《忘年情》连载八

寒风

　　 　　      （八）
　　忙完秋收，就该“猫冬”了。黄瓜种有位同学的父亲是林场场长，看他家挺困难，冬天也没事干，就批给他一片野生的杂树山林，让他清理树棵子，准备开春栽松树苗儿。这一冬能挣两千多块钱。
　　黄瓜种不想要钱，他想栽培木耳。便跟场长商量，用砍下的柞木和桦木段顶工钱，树梢子林场卖烧柴，场长欣然答应。
　　这片林子就在他们采山货的那座山上，离他们村不远，自己的活，抻悠着干，也不用起大早贪大黑。黄瓜种负责砍树棵子、锯木段，桔子归拢木段和树梢子，两人干得很卖力。合计着养木耳卖钱的事，算计着一年能赚多少钱，两人都很兴奋，山林中回荡着他俩的欢声笑语。
　　为了歇气儿避风，黄瓜种用树棵子攒起了个小窝棚。今冬雪少，满山都是干草干树叶子，不敢生火，怕跑火燎荒烧了山林，自带的午饭没法热，只能凉吃，喝凉水。桔子知疼知热，就把水壶和馒头揣在怀里焐着。
　　中午歇气儿时，每当桔子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馒头和水壶递给黄瓜种的时候，黄瓜种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感到身边有这么体贴他的女人，非常幸福，非常满足，生活也很有奔头，干起活来，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冬季天短，两人装一架子车木头段儿时，天就快黑了。俩人一边拉着车往家走，一边算计着，一天能砍多少木段儿，这片林子大约多少天砍完，能出多少木段儿，一茬能采多少木耳，一年能收入多少钱，几年能盖上新房……两人谈谈笑笑，算计着日子，安排着生活，憧憬着未来，心里像喝了油拌蜂蜜一般，香喷喷、甜滋滋的。
　　有一天，成子非闹着上山帮着干活，结果闪了汗，感冒了。第二天，是个“焐雪天”，天昏沉沉、浑沌沌的。黄瓜种没让小舅妈上山，让她在家照料表弟。他自己揣着水壶和馒头上山了。两个人的活儿，他一个人干，不一会儿就累得浑身出汗，直冒热气，线衣沾在了后脊梁上。他索性脱下棉袄，又撒欢儿地干起来。男人心粗，光顾干活，竟忘

了把馒头和水壶用棉袄裹起来。其实，这大冷的天，没有体温，用棉袄裹着也没多大作用。
　　等到渴了饿了，他才想起水壶和馒头。摇摇水壶，倒不出一滴水，冻成了冰砣子；咬一口馒头，冻得梆梆硬，牙硌得生疼，只啃掉点渣儿。他只好放弃了，扒开雪堆，吞了几口雪润润嗓子。
　　“焐雪天”一刮风就得落雪。一阵狂风吹过，棉絮般的雪片普天而降，漫山遍野笼罩在白茫茫的雪雾中。
　　饥肠辘辘的黄瓜种打了一个寒颤，心一紧，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忙解下线围脖儿，扎在腰上，使劲儿紧了紧，仍觉得浑身发冷，忙又抄起斧子冲树棵子砍去，想用干活儿生发的热气驱赶寒冷。
　　风更猛了，雪更大了，风卷着雪花在山野中打旋儿，树枝在风雪中颤抖尖叫。风刮得黄瓜种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干活。简陋的窝棚也被狂风刮散了。他眯着眼摸索到昨天砍的一堆树棵子和乱梢头旁边，蜷缩着背背风、躲躲寒气。哪曾想，越待越冷，越冷越缩缩。他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太阳穴蹦着疼。黄瓜种知道自己要感冒了，再这么堆遂着，非冻死山上不可。反正也不能干活了，干脆往回走。背起他装斧头、锯和绳子的编织袋子，顶风往回走。刚翻过一道坡，头一晕，晃了两晃，就栽到雪窠子里。
　　天一下雪，桔子就着急，总往窗外看，总盼着黄瓜种的身影。雪越下越大，桔子也越来越焦急，心搅忙乱，坐立不安。天都擦黑了，还不见黄瓜种的人影，桔子慌了手脚，急忙裹上头巾，提着马灯，领着大花狗跑出了屋。
　　桔子急急忙忙地迎到山边，仍不见黄瓜种的踪影，预感不妙，呼喊着拼命往山上跑。大花狗很快找到了黄瓜种，他已被雪花盖住，快冻僵了。桔子忙砍树棵子，用绳子捆了个爬犁，把黄瓜种抱上爬犁，脱下棉袄给他盖好，用绳子绑牢了，拉起爬犁，一溜小跑回到了家。
　　被冻僵了的人，不能放在热地方，也不能用被子捂，必须用雪搓。桔子把黄瓜种抱到小屋的炕梢，给他脱光了衣服，用雪浑身上下地给他搓。搓遍了全身，仍然处处冒凉气。桔子明白，冻成这样，雪搓完后，皮肤不泛红润，只有用人的体温慢慢缓了。
　　桔子清楚地记得，她十岁那年的冬天，她爹到冰河镩鱼，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被人救上岸后，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冰葫芦。抬到家人已冻僵了。剪开结冰的棉袄棉裤，用雪搓，搓了半天，不见人醒。奶奶让她妈用身子焐。终于，她妈用身子把她爹焐醒了，焐活了，没留下冻伤。
　　眼下，要救外甥，只有这一招了。感冒还没好的成子早睡了，桔子也顾不了许多了，忙关严小屋门，麻溜脱光衣服，搂抱着外甥，盖上了被子。黄瓜种的身子像块冰砣子，冷气钻心。桔子心里叫魂儿似的呼唤着黄瓜种的名字，她决心把这块冰砣子焐化了……
　　体温的传导使黄瓜种渐渐有了知觉，胳膊腿儿能轻微动弹了，身子也痉挛地动了几下。缓过来了，他的两手竟能抱住桔子，还梦呓般地嘟哝了一句：“娘，你别扔下我……”总算救活了，桔子兴奋得流出了热泪。外甥还在迷糊，还没苏醒，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只是把外甥搂得更紧，她要再多焐一会儿，彻底让他复活，别留下冻伤什么的后遗症。
　　黄瓜种醒来了，从鬼门关爬回来了。他一睁眼，看见赤条条的小舅妈紧紧地搂抱着自己，恍然大悟，是小舅妈救活了他，给了他一条命。他感情爆发地喊了一声：“小舅妈……”一头拱进了桔子的怀里。
　　“呃呃，没事啦？你再多躺一会儿， 我熬姜汤去……”桔子急忙爬起来，穿上衣服，去了外屋。黄瓜种微闭着眼睛，回味着苏醒后小舅妈搂抱着他的情景，心里产生了一种渴望……
　　一碗老姜汤下肚，黄瓜种心里充满暖意，身上沁出了细微的冷汗。桔子又喂了他一碗面条和两个荷包蛋，他彻底恢复了元气。他猛地掀开被子，赤条条地跪在桔子面前，冲动地恳求：“小舅妈，求你嫁给我吧！这辈子我离不开你啊！”
　　“还说胡话哪！”桔子忙扯过被子盖在黄瓜种身上，摁他躺下，“快躺下，净说孩子话！我是你舅妈，以后可不许瞎说啦！”
　　“我不管，就要你嫁给我……”黄瓜种倔强地还要拱起来，桔子硬把他摁住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胡思乱想啦，咱还是按你的筹划，先养好木耳吧。啊，听话，再眯一觉。”黄瓜种懂事地点了点头。
　　老天爷终于开了眼。在黄瓜种和桔子俩起早贪黑的苦心经营下，他家养的木耳段一年收了五茬木耳。还完了几千元的欠债，还剩下万把块，黄瓜种想买一辆强子爹那样的三轮车，拉货、捎脚都能赚钱。桔子坚决不同意，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咱再攒点钱，先盖房子，给你说个媳妇。你看看四邻八村，像你这么大的，多数都当孩子爹啦。”
　　黄瓜种脖子一梗：“我的心思你忘了？我是非你不娶！谁说啥也没用。”
　　桔子嗔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黄瓜种的脑门子：“你这傻小子，别不管不顾的！咱俩的事儿根本就不行。你不怕，我还怕让唾沫星子淹死哪！”
　　黄瓜种仍固执地坚持：“等表弟考上大学，我一定娶你！”他倔强地把一筐刚摘下来的木耳倒在铺开的塑料布上，扒拉开晾晒。桔子挎了一篮鸡蛋走出大门，去村口卖给收鸡蛋的小贩。
　　强子妈来找桔子，正堵在了院门口。“出门见喜啦！”强子妈乐呵呵地道，“我娘家有个侄女，长得那个俊呀，水葱似的，看上你外甥啦！人家闺女不图金不图银，就图你外甥心灵手巧有本事，肯吃苦。求我给牵牵红线儿哪！咋样？相看相看？”
　　桔子心中一颤，忙抿嘴一笑，指了指院里，低声道：“你去说说！那小子脾气犟，我都跟他说过上百次了，每回都跟我怄气，刚才还……”桔子无奈地苦笑、摇头。
　　院子里晾晒木耳的黄瓜种，隐隐约约听到了强子妈的话，心里就挺烦的：这些个老娘们，纯属吃饱了撑的，总是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老婆舌，谁家有事都乱掺和，便没好气地大声喊：“小舅妈，鸡蛋别卖了，吃不了咱们腌上！”还一语双关地补上一句，“别听那小贩子胡侃瞎吹，鸡屁股拴绳——闲（弦儿）扯蛋儿。”
　　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桔子冲院里努努嘴：“就这脾气，你去，准得碰一鼻子灰。”
　　强子妈“哼”了一声，把嘴凑到桔子耳边：“你可得注意点儿，别让人家说三道四，嚼舌头根子。”说罢，很不是心思地转身匆匆走了。桔子傻愣愣地杵在那儿，琢磨着强子妈扔下的那句话……

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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