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赵叔帮我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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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叔帮我上大学

    作者：钟长荣  ( 2016-11-07)

       “会笑的人是最后笑的”，这是赵叔在帮助我上大学的过程中，反复鼓励我的一句名言，这句名言一直响在我的耳边，使我即使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刻，也能满怀信心地奔向“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
　　考一中，上大学，是我不变的信念。在我迈进一中大门的时候，我高兴地唱起了：“红旗为我们引路，鲜花为我们盛开，谁能比我们更幸福？迈进这美丽的校园！”在新生座谈会上，面对黑板上“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红色标语，在一片假话的喧嚣声中，我却忘情地发表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心里话：“我上一中，就是为了考大学，上大学也是干革命！”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发言立即引来了不少心口不一的同学的围攻，他们说我思想不端正。看来，说假话早就形成气候了。然而，大学我是要上的，他们大概也是要上的。
　　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我为考大学而奋发努力的时候，北京那里传来了大学停止招生的消息。顿时，上大学的美梦破灭了。
　　接着，就是斗老师，斗校长，批判升学唯一的坏思想，一夜之间，考大学的思想成了过街老鼠。
　　我背着沉重的行囊茫然地来到山野荒村，夜深人静的时刻，我仰望着清冷的夜空，真正地醒悟到：大学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也！
　　时光永是流逝，历史仍在前行，闹哄哄的自相残杀的场面过后，便是片刻的宁静。一九七零年的深秋，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了田间地头：上方决定要在下乡知识青年中推荐选拔工农兵大学生。这消息使我上大学的心思死灰复燃，我不顾一切地跑了十二里路，闯进公社文卫组，打探消息。一进屋，就将管事的主任叫赵叔。紧接着，我盯住那的脸，诚恳地求他帮忙，我说：“上大学是我从小立定的理想，失去机会，我痛心疾首，得到机会，我绝不放手；如果赵叔能够帮助我实现这个夙愿，我会做出成绩的，我会牢记赵叔的大恩的。”我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掏尽了胸中的言语，打开他情感的门窗。赵叔显然被我的赤诚所感动，他深情地说：“考上一中，绝非易事，中途耽误，实在可惜，只要从基层报上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
　　那一天，是我下乡两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我觉得一缕阳光射进了我的心窝。赵叔不仅答应帮忙，还邀请我到他家吃晚饭。
　　赵婶是个极爽快的热心人，听完赵叔的叙述，笑呵呵地伸出大拇指连声夸奖道：“英雄，英雄！”我虽然觉得他大词小用，但心里却是暖烘烘的。紧接着，他就利索地将一直围着他转的活蹦乱跳的大公鸡杀掉了。鸡的哀鸣声使我的心里沉甸甸的，赵婶却笑呵呵地说：“姑爷进门，小鸡没魂。”又使我莫名其妙，我怎么变成了姑爷？赵叔拍着她的肩膀对我说：“你赵婶就是这样，一高兴就什么都说！”
　　晚饭时节，香喷喷的饭菜摆满了炕桌，赵叔让我脱鞋上炕，赵婶在厨房继续忙活。我刚坐在炕头上，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到了屋里：“好香，来客人了吗？”接着，一个满面春风的小姑娘飘进了屋里。赵婶急忙跟了进来，向我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姑娘，高中毕业，现在抽到下乡宣传队工作。”又对着他的姑娘说：“这是七一大队青年点的下乡青年，你就叫他钟哥好了。”她的姑娘大大方方地将他的温柔的小手伸了过来，我感到她的手软绵绵的，热乎乎的。那一刻的握手竟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回忆。
　　席间，赵叔认认真真地分析评选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麻烦，说的头头是道，却使我忐忑不安。他说：“你不是党员，又不是造反派，政审这一关略显薄弱些。”快人快语的赵婶愤愤不平地说：“那考大学不是凭能力吗？跟造反派有什么关系？跟党员有什么关系？”说得全桌人都笑了，她的姑娘笑着说：“钟哥，你看我妈，思想还停留在民主革命阶段，如今上大学不是考了，而是推荐！”赵婶并不服气，鼓励我说：“小钟，如果通不过，也别灰心，你那么年轻，靠也靠过他们了！”又对他的姑娘说：“你得向你钟哥学习，看人家多有志气，我就没听你说过要上大学。”她的姑娘笑着反驳说：“都上大学，谁来种田？没人种田，大学生吃什么？你说呢，钟哥？”我只好点点头。
　　吃罢晚饭，天已黑了下来，我要回青年点去，赵婶坚决不同意，怕路上不安全。但我心急如火，回去有很多事要连夜办明白，耽误一刻就要误事。赵叔同意我的决定，并从柴草堆里挑选了一根光溜溜的木棒子，郑重地交到我手中，嘱咐我说：“事不宜迟，回去连夜办理，明天下午前把材料交到我手；拿着棒子，壮壮胆，不要怕，越是荒郊野外越安全，别自己吓唬自己！”我千恩万谢，怀里揣着报表，手里拿着棒子，奔入茫茫的夜色中。
　　回到青年点，我已是满头大汗，青年点长正在灰暗的煤油灯前看书。我把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他表示：我选择的方向是当兵，对上大学不感兴趣；别的同学也没兴趣，有兴趣也争不过你，你赶快去找崔队长谈！我连夜跑到崔队长家说明情况，崔队长让我赶快填表。我借助崔队长家的灯光，急切地将表填好，又摸黑到会计家盖了章，才回到青年点，躺在了热炕头上，考虑明天的活动。
　　次日天蒙蒙亮，我已站在离青年点三里以外的岔路口，堵住了大队革委会的王主任。王主任二话未说，接过报表，告诉我上午十点来取。
　　未到十点，我已坐在大队办公室的凳子上了。王主任告诉我：早晨七点半钟，公社文卫组的赵主任催促我们给你办。我看着已经盖上大队公章的报表，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了声“后会有期！”王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赶快去公社，别耽误了！咱们大队报了三个，你是第一号，就看公社联评那一关了。”
　　我一会儿走，一会儿跑，气喘吁吁，来到公社大门口，看见赵叔正在公社门前的土路上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了我，喜出望外，急忙接过我手中的报表说：“马上就要开会了，公社领导都来了，就差你的报表了！你到我家去等着，结果马上会出来，县里催得很紧。”
　　我又来到了赵叔家，赵婶乐不可支，给我炒瓜子，陪我唠嗑。从她连说带笑的谈话中，我看出了他是在夸他的大姑娘，但我的心心里直念着“大学”二字，没有听得很认真。
　　直到下午一点钟，赵叔才从外边走进来，没等我开口，赵婶急忙就问：“小钟的事办妥了吗？”赵叔从他的黄兜子里拿出那份报表来，我急忙打开看，上面整整齐齐的鉴定的文字是赵叔的笔迹，下方赫然盖着个公社革委会的大印。我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脸色大约也出现了异样。赵叔告诉我说：“公社联评争论得厉害，下面报上来十五人，经过反复比对，筛选，报到县里五人。先前，你排第三号，我怕到县里不把握，据理以争，争取到了第二号。”赵婶立即问：“为什么不排第一号？第一号不是更把握吗？”赵叔为难地说：“第一号是党员，这是硬杠，小钟比不了！”“什么硬杠不硬杠，谁嘴大谁说了算！小钟，别泄气，没事！”我还有什么可说呢？凭我的条件，能挤到第二号，不知赵叔费了多么多的口舌。我拿着这来之不易的报表，仍然忧心忡忡地告诉赵叔：检查身体这一关也不好过，我的眼睛近视。赵叔果断地说：“没事，检查身体时我去！”
　　下午一点四十分，检查身体工作开始，我却没有看到赵叔的影子，心里不安起来。一项又一项的检查，我都过了关，最后，来到眼科病房。大夫阴沉的面孔令我发毛。经过检查，我的视力是零点七。那大夫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拿起笔来，欲往纸单上写，我连忙小声恳求大夫：“大夫同志，到了这一步，很不容易，请你高抬贵手······”大夫立即打着手势让我停下来，果断地在视力栏目中飞快地写下了要写的字。我一看，高兴地要跳起来，我庆幸又遇到了好人。大夫说：“你的情况我清楚，这一关是过了，到县里还要复查。”我才明白，公社卫生院检查身体这一关的绿灯赵叔早已逐一打开了。
　　赵叔正在打电话，我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撂下电话后，赵叔又告诫我：县医院检查那道关不太好过，不能掉以轻心，我刚才给你联系的那个刘大夫答应帮忙，你一定先找他！听说是刘大夫，我喜上眉梢，因为我认识他。赵叔高兴地说：“这真是天意，老天不负苦心人，快去找他！今天连夜体检，时间很紧迫！”紧接着，他又操起话筒，打通了县文教科负责招生的金主任的电话，他强调说：“我公社的下乡知识青年钟长荣表现突出，深受贫下中农的欢迎，贫下中农一致推荐他上大学，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你一定要给予关照，需要什么材料我们及时提供 。”
　　来到县医院，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找到刘大夫，他告诉我，接到赵主任的电话，我就沟通好了，问题不大。
　　县医院这一关通过后，我真地如释重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深夜里，我望着天上的月亮，感慨道：可望不可及的大学，看来也是可以上的啊！
　　《三国演义》中，面对天降大雨救了即将被大火烧死的抱头痛哭的司马三父子，诸葛亮仰天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我实在同情诸葛亮面对功败垂成的无可奈何的心境。赵叔为我上大学用尽心机的努力，片刻之间化为了肥皂泡，县里联评时，将我们公社报上的五名知青，拿下了四名，只通过了是党员的第一号人物。听到这个消息，我真地如“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青年点，不想见赵叔，又不能不见赵叔。见到赵叔时，我强忍泪水半晌说不出话。赵叔沉默了十几秒钟之后，颇有感慨地说：“不要紧，失败是成功之母，也许更好的机会在等着你。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努力，会笑的人是最后笑的！”赵叔语重情长的教诲至今还时常在我的耳边响起。
　　后来，又是在赵叔的帮助下，我回到了城里的工厂上班了。至此，上大学的美梦终于做醒了，因为此时，我已经是而立之年，且已娶妻生子了。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如一声惊雷，唤醒了千千万万的有志青年，包括在十年浩劫中被耽误的“老三届”。得到这个消息后，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我把当天的报纸揣在怀里，第一时间跑到电话亭，给赵叔挂了电话，赵叔激动地说：“这回你可以大显身手了，什么框子都没有了，会笑的人是最后笑的，我还是那句话！”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又在第一时间挂电话告诉了赵叔，并邀请他参加我的升学宴会。
　　赵叔从七十里外的乡下，起早坐车，冒雪冲风，赶到县城，，坐在我家的热炕头上。我首先将盛满葡萄酒的酒杯高举过头，流着热泪说：“赵叔为我上大学费尽了心机，在那阴云漫天的年代，赵叔千辛万苦的努力，被不学无术人的一句话给否决了；今天，阴云散去，阳光射出，我在赵叔的鼓励下，终于实现了我的夙愿。我祝赵叔健康长寿，快乐无疆！”赵叔含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深情地说：“当年我因贫困没能上大学，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小钟下乡时要上大学的虔诚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就喜欢这样的有志青年。考上大学是凭自己的能力，会笑的人是最后笑的，我还是那句话！上大学是第一步，下一步更艰难，你要不懈地奋斗！“赵叔的谆谆教诲终生在耳。
　　赵叔离开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已经许多年了，每当我回忆起在那个举目茫茫的岁月里，赵叔为我上大学而奔走的情景，我就感觉我还是对不起他的一片苦心。
（作者系原五常高级中学语文教师）